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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扒鸡之乡寻找中国健身的“德克萨斯州”20年前,中国制造藏匿在小县城中无人问津,如今却已走出宁津、出江入海。或许可以借鉴的是,美国的德克萨斯州从煤电、炼油和加工工业向高科技产业转型的道路。因为他们都有同一个美妙的名字:德州。
酒,你能在觥筹交错的饭桌上见到,将“好客山东”作为宣传标语的他们把“喝好”作为一种必不可少的待客之道。电梯,你能在平坦空旷的高新区看到一座座高耸的突兀建筑,那是测试电梯所用的设备。而健身器材,则从上百个工厂中出炉,装载于与你擦肩而过的大卡车中,开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
20年前,这个以五金、纺织、实木家具等传统加工业见长的小县城与健身器材可以说毫无干系,但现在,全县工商注册的健身器材类企业就有756家,贡献了全国70%的商用健身器材,是毋庸置疑的商用健身器材王国。
“宁津做我们这行的实在太多了,有时上个饭店都能碰见好几个做健身器材的。”美能达健身器材总经理杨欣山告诉懒熊体育。
从2014年才开始涉足健身器材的美能达坦言自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在这里有谁都无法忽视的“三巨头”:大胡子、宝德龙和迈宝赫。
有意思的是,这三个品牌的创始人实际上是一家人:宝德龙由赵世晶和赵世龙兄弟创办,后拆分出了迈宝赫,大胡子的创始人周月明则是赵氏的表兄弟。如今,兄弟几人依然关系融洽,宝德龙和迈宝赫的工厂就只隔着一条马路,有时候宝德龙遇到着急交货但材料不够的情况,也会向迈宝赫打电话“求救”。
逢年过节,亲戚朋友欢聚一堂的时候,也会回想起创业的不易。大胡子品牌创始人周月明向懒熊体育感慨:“基本上家族的所有人都受益于这个行业,即便是为我们提供配件,一年也能做个几百万,都受益了。”
三巨头带动下,宁津如今已经成为商用健身器材的代名词。而在距离宁津一个小时的乐陵县,已经有40多年历史的泰山体育是多届奥运会的设备提供商。“推动泰山体育千亿企业、引领万亿体育产业集群建设”的口号贴在园区内,激励着集团的5000多名员工。
生于制造大省山东,德州人深谙生产制造是自己的拿手好戏。在德州市按照“发展大体育、构建大产业”的规划、全力打造“中国体育名城”的背景下,每一个人都希望用双手改变命运。
1999年,健身在国内还处于萌芽阶段,第一批商业健身房连锁品牌如威尔士、浩沙健身都创建不久,所以,当曾在高中练习田径的周月明毕业后选择当一名健身教练时,收获了不少不理解的眼光。
但正是这个决定,让周月明后来的20多年都与健身打交道,只是面前的对象从健身学员换成了钢筋水泥筑成的健身器材。
“当健身教练的收入还不错,一个月有五六千块,我买了一台电脑,装了一套CAD的软件。健身学员中有些是从职校毕业的,我又拿来了他们的基础机械课本,按照图纸把健身器材量了一遍。碍于没有场地,我跑到了表哥的机械加工厂,在车床里造出了这套器材。”周月明所说的表哥就是后来创立了宝德龙和迈宝赫的赵氏兄弟。
由于兄弟几人的老家都在以纺织配件作为主要产业的时集镇,铸造、表面涂装、钣金等工艺刻在小镇的基因里,大大降低了健身器材的制造门槛。后来,时集镇除了宁津三巨头,又跑出了天展等第二梯队企业。
在制成了第一套健身器材后不久,几兄弟南下上海参加了一届体博会,看到标价上万元的健身器材,掐指一算从中的利润,回到宁津后不久就撸起袖子自己干了起来。
当年蓄着长胡子的周月明给自己的公司起了一个随性的名字“大胡子”,初衷只是让品牌易于记忆。这个名字确实收获了周月明想要的结果,却也有一定的副作用,“一开始我们销售、采购去谈合作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提这三个字,现在都习惯了。”
这种取名的方式也是宁津的一大特色,土生土长的德州人王志杰给懒熊体育解释:“宁津的老板给自己的公司起名字,要么取跟自己有点关系的,要么取有美好寓意的,比如用鑫字,表示招财进宝的意思。”
“因为健身房的需求量很少,谁都看不上这个市场,早期日子过得非常漫长。2008年之前,我们一年也就做一两千万,利润顶多一两百万。如果谁一年能5000万,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而2021年,我们的营收已经达到4-5亿。”但现在回想,周月明却庆幸当时早早入场,霸占了先发优势。他认为,英派斯等大玩家之所以最终没有在商用健身器材占有强有力的位置,就是因为错过了业务量迸发的阶段。
这个迸发期出现在2012年左右,商用健身器材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宁津的健身器材公司层见叠出。加上2014年国务院发布46号文,提出2025年将建立完善的体育产业体系,实现总规模超过5万亿的目标,健身行业终于爆发。
根据宁津县科技局的数据,2020年宁津县体育产业总产值达到79亿元,全县工商注册的体育用品企业(户)1014家,其中规模以上企业28家,产业从业人员超过3万人。在所有体育用品企业中,75%为健身器材类企业。
不过,在这个小县城里,700多家健身器材公司多通过最纯朴的方式开始起家——模仿,这也是中国制造的一个缩影。
直到现在,德州、宁津的法院依然会审理健身器材公司侵犯知识产权的案件,有业内人士将此称为“逆向开发能力”。但随着知识产权意识的萌发,去侵权化成为宁津健身器材公司的趋势,有些会寻找第三方团队对产品进行重新包装和设计。
三巨头中最为年轻的品牌迈宝赫将这些看在眼里,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2012年与宝德龙分家之后,迈宝赫坚决走上品牌化道路。在懒熊体育与总经理张顺勇沟通的两个小时中,“品牌”二字在他的口中出现的频率极高,这对于宁津而言,不失为一种思维转变的迹象。
从地理位置上,德州是最靠近京津冀地区的山东城市,十多分钟就有一趟从北京前往德州的高铁,路程不到一个半小时。2015年,德州成为山东省唯一纳入《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的城市,其中,宁津BOB半岛、乐陵和庆云又是最靠近京津冀的县级市。如果具体到三巨头公司的具体位置,迈宝赫和宝德龙紧挨着,距离大胡子不过10分钟车程。这种密切的关系正如三人在时集镇时,村与村之间紧挨着一般。
这种与京津冀之间的联动体现在许多细节中,例如,在德州的马路两边,有时能看到名称以“京津冀鲁”开头的产业园区,德州火车站至今还归北京铁路局管辖。
沿着历史脉络追溯,这种联动也来得很自然。明朝定都北京后,德州就成为冀、鲁、豫、苏、皖、浙、湘、鄂、赣九省通往北京的漕运通道,所以德州素有“九达天衢”、“神京门户”之称,宁津、庆云县历史上还曾归河北省管辖。
但在整个德州,宁津还不是体育产业最早的兴起之地。在距离宁津一个多小时车程的乐陵,成立于1978年的泰山体育才是“老大哥”。如今,泰山体育已经服务了包括5届奥运会、6届亚运会等在内的1000多场赛事,有着自称“双奥企业”的底气,也有“奥运品质服务全民共享”的策略。
厚重的历史积淀体现在了泰山体育勋章遍地的博物馆中,从泰山体育产业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卞志良靠编制起家时的画面再现,到2022年冬奥会的打蜡车黑科技讲解,应有尽有。我们就像到班长家里家访,进门就被墙上从幼儿园就开始收集的奖状唬住了。
卞志勇是泰山体育产业集团副总裁,他告诉懒熊体育,早期德州的体育产业还是一片空白,周边的公司很多都给泰山体育做过代工,这种关系也逐渐带动了整个产业的发展。2015年成立的德州市体育用品产业联盟,卞志良当选会长,大胡子、宝德龙和迈宝赫等公司也在联盟中,这个产业联盟为德州的体育公司带来了市场、渠道、技术、资源的共享。
地理区位本身就很有利,又有领头企业在前面做榜样,但宁津还有一个杀手锏:累计下来的成熟产业链。五金加工、纺织配件、实木家具、汽车配件等行业在宁津早就存在,商用健身器材需要用到的零部件和加工技术,和这些产业大同小异。
“所有配件和加工技术在县城里就能解决,工厂做出一套健身器材的门槛和成本远比其他地方要低。”杨欣山所在的美能达已经从起初的3000多平车间、十多人的团队,发展成销售额超过两亿的企业。
对于宁津人而言,完善的产业链是上一辈留下来的财产,现在无非是用本来组装成汽车、五金产品的零件和技术组装成了健身器材。
但与其他区域相比,宁津人或许也没有发现自己有着连续创业的能力,这种商业嗅觉让跨界成为了一种自然的现象。“公司原来的员工出来创业并不可怕,更多的是别的行业进来做健身器材。本身就有厂房,拿到图纸,搞清楚工艺,挖几个工人,这个事情马上就搞定了。”周月明说。
在宁津县内既有合作也有竞争,但一致对外的时候,产业链成熟带来的最直接是成本低,这也造就了产品的性价比优势,宁津的健身器材往往比国内其他地方产的价格至少低一半,可能只需要国外进口品牌价格的20%左右。这对于国内的健身工作室、连锁健身房而言无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不过,把价格压低、以量取胜的打法意味着宁津的健身器材利润有限,加上去年原材料涨价,利润空间更受打击。
“所有原材料、大宗物品都在涨价。管材价格在2019年初还只要4300元一吨,到2020年8月已经涨到7600元一吨了。”杨欣山表示。
要想提升利润,要么继续压低成本,要么走品牌化,提升品牌溢价。以往,宁津的企业更看重自己的性价比优势,但现在,有一部分公司已经想把这个标签撕掉,走出宁津,走向世界了。
一个家族、一个小村镇带动一个行业的兴盛,这种成功不是特例。例如大名鼎鼎的晋江陈埭镇,就诞生了安踏、特步、361°等运动品牌。
但这种对比有时也让人沮丧,直到去年3月,晋江已经有50家上市企业。“晋江走出了这么多上市公司,宁津却没有一家上市公司”,这是懒熊在德州调研的几天里听到最多的话之一。
有时候他们也会反思和晋江公司之间的差距。例如,晋江企业家的圈子紧密,经常互相交流。而宁津的企业虽然也有各种组织、论坛和聚会,但大家之间的交流远不如晋江频繁和顺畅,尤其是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之间,交流依然不足。
又例如佛山,同样作为制造大市,已经走出了70家上市公司。当然,佛山靠近广州,地理位置优越,但从以美的为代表的公司集群的发展轨迹看,跟随着时代在转型也是成功因素之一。
或许是南北方水土不一样,“爱拼才会赢”的精神对于宁津而言过于冒险,安分、老实、固执、做好自己的生意,不会够一些自己够不着的东西是许多宁津人的自我认知。
这一点能体现在银行存款上:2020年,宁津县的GDP在德州市排名第6、全省排名97,但银行存款却以人均存款5.66万元高居全市第一,在省里也排前列。
对于上市,宁津的企业家对这两个字充满敬畏。懒熊体育在拜访德州产研院融合中心时得到的一个解释是,之前不少企业因为资金自身扩展过快导致资金链断裂,前车之鉴让宁津的企业家对资本敬而远之。
不过,这并不代表宁津的企业在原地踏步。宁津与晋江、佛山等城市一样,一直在学习、进步,只是每个城市、每个人的节奏不同,专注的东西也不同。以德州的第一梯队为例,大家各有特点,在大家的共识中,大胡子做得最早,员工工资最高,迈宝赫纳税最多,对于上市最为积极,宝德龙已经转型做做康复器材,业务也不小。
创始人的精神和气质也在塑造一个企业。从小喜欢机械的周月明尤其痴迷产品,他将公司的生产、采购、财务销售交由信任的下属负责,自己甚少过问,也经常和电梯、五金等其他行业的朋友探讨产品问题。
为了拓展新产品,周月明在公司设置了一个X部门,聚集了10多名员工折腾一些与健身关系不大的东西,例如装配式建筑、口罩机。“做一些引领性的、创新性的东西,那才有成就感。”
迈宝赫的风格则更为大胆,也是宁津最早为上市做准备的公司。创始人赵世龙作为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性格相对冒险激进,相信品牌化、国际化才是出路。除了拥有宁津面积最大的健身器材生产基地(38万平米),迈宝赫在北上广深都成立了分公司,将外贸、研发、销售、品牌等团队都放在这些分公司中,吸引人才的到来。但如果放在20年前,“要做品牌,你说产品是宁津产的,谁信啊?”张顺勇说。
身为总经理,张顺勇老家在山西,和张顺勇一样,迈宝赫的很多管理团队都从外地提拔,因为南北方的饮食习惯不一样,迈宝赫甚至为南方的员工专门开了个小食堂。
人才正在从外面流入宁津,而宁津的创业者也不甘心只待在这个弹丸之地。大胡子将高管送到一线城市培训、上课,迈宝赫在创立之初就开始到全国遍地开论坛和峰会,推广自己的品牌。
如果从出口的角度,健身器材已经走出了宁津。如今,宁津产品已经外销到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全县健身器材产品50%以上出口到国际市场,发展中国家未来会有更多健身器材Made in Ningjin。更重要的是,和以往出口产品“论斤称”的年代相比,宁津不愿意成为现代工厂里的机器手臂,仅仅作为一个代工角色存在了。
他们的野心正在变大,大胡子正在通过与德国高端健身品牌Gym80的全球合作,迈宝赫也推出了高端品牌“嘉沃”,并通过分公司搭建起国际化道路。
在三巨头的带动下,宁津第二梯队的企业也在追赶。这种场景在2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中国制造在当年藏匿在一个小县城中无人问津,需要费大功夫让人们认识宁津。而现在,不仅要让人才来到这儿,品牌也在走出宁津,出江入海。
在这个以扒鸡闻名,不时被人调侃是中国“德克萨斯州”的城市,确实和具有工业特色的美国德克萨斯州有着几分相似点。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煤电厂、炼油厂和加工工业极为发达,但如今正在往高科技产业转型。而在中国德州,健身器材则是工业的象征,也正在拥抱智慧化、无人化。
回望过去的二十年,从周月明的带来第一台健身器材开始,一个人带动一个族群、一个城市发生变化的故事正在上演。德州正在用体育、用健身器材打造自己的王国,也正在成为中国健身的“德克萨斯州”。